想到一則軼聞。

在 2010 前後，希拉蕊擔任美國國務卿時，有個國際紅十字會的高層人員到華盛頓想見她，吃了閉門羹。事後他跟其他人聊到要求見面的理由：他們透過自己的管道，在阿富汗跟當時的塔利班層峰搭上線可以進入他們統治區域內運作。但是這些人現在幾乎要被美軍炸光了。

「跟我們合作的這些人… 他們沒興趣打仗，他們也沒興趣到美國殺人。但是美軍卻把這些在當地唯一願意跟外界公益組織合作的人群殺到快沒了。現在激進派越來越得勢，如果我們不改變我們轟炸的目標，很快局面就會控制不住 - 塔利班就會全面由激進派掌權。」

根據這個紅十字會高層的說法，先前塔利班攻擊喀布爾時，領導班子有過一場要不要使用化學武器攻擊的爭論。當時溫和派贏得這場爭論，最後他們沒有使用化學武器。不過隨著美軍不分青紅皂白地針對塔利班轟炸，溫和派若非陣亡就是沒有立場維持溫和。整體塔利班越來越激進、越來越反美。他想見希拉蕊，當然是想維持紅十字會在當地的運作，但是也想告訴美國決策官員，他們持續在製造自己不需要的敵人。

看著最近以色列對加薩的轟炸，我常常想起這件事情。

以色列在加薩行動的說法是，「我們要肅清哈碼斯」。先不說哈瑪斯與以色列的歷史淵源好了。即便以色列能夠把哈瑪斯完全消滅，又怎麼樣呢？消滅一個哈瑪斯，還會有哈牛斯或是哈狗斯。根本的巴勒斯坦問題沒有解決，只要巴勒斯坦人還沒被種族滅絕，總是會有人走到恐怖份子的路上。不管在加薩或是西岸，以色列都在持續地製造未來的「哈狗斯」或是「哈牛斯」。

1967 年坦克和戰機做不到的事情，2023 年一樣也做不到。有些政治問題就不是軍事手段可以解決的。

這麽明擺著的事情，你知道，我知道，獨眼龍也知道。以色列和世界各國領導更是雞食放光蟲，心知肚明。

那麼他們打算這件事情怎麼收場？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的是，沒有哈瑪斯的西岸，持續有以色列的「屯墾者」在加速活動，以及持續有巴勒斯坦人被打被殺。

不過媒體的鏡頭始終拍不到他們身上。

巴勒斯坦人的苦難，遠遠沒有結束。

加薩走廊烽煙再起。不少媒體鋪天蓋地的報導哈瑪斯的惡行，例如對嬰兒斬首等人神共憤的事情。

看到這些，讓我想到 90 年代波灣戰爭的事情。

這照片中的小女生名叫奈伊拉。當年伊拉克入侵科威特之後，人權組織安排她到美國國會人權會議上作證，來闡述伊拉克士兵的暴行：

我看到伊拉克士兵拿著槍到醫院。他們把嬰兒從保溫箱抓出來，丟在冰冷的地板上等死。實在太嚇人了。我忍不住想到我的外甥，他也是早產兒，那天也可能碰到這樣的事情死掉。

I saw the Iraqi soldiers come into the hospital with guns. They took the babies out of the incubators, took the incubators and left the children to die on the cold floor. It was horrifying. I could not help but think of my nephew who was born premature and might have died that day as well.

消息一出，世界群情激憤，各個權威媒體如華盛頓郵報等紛紛爭相報導，伊拉克士兵簡直不是人！這種泯滅人性的事情都幹得出來。當然要派我們正義的軍隊去幹掉這些伊拉克魔鬼！

事後，大家才知道，這奈伊拉不是別人，正是科威特駐美國大使的女兒。這些「證詞」都是被美國公關公司瞎掰出來的，以鼓動老百姓的參戰情緒。

等伊拉克戰爭結束，真的有記者可以實際走訪以後才發現，其實整件事情根本子虛烏有。有沒有嬰兒在戰亂中遇害？當然有。但是伊拉克士兵可沒有計畫性的大規模屠戮嬰兒。

整件事情甚至都有維基百科的條目。

這次以色列也傳出 40 名嬰兒被斬首的事情。被以色列記者報導之後被全世界媒體瘋狂轉報。舉世群情激憤。有人詢問該記者事情的細節，那記者改口說：「這是我從軍方聽來的，他們認為有這回事」，表示自己也不清楚詳情。

現在被扒出製造這個消息的源頭是個極端右翼的以色列軍人，一直以來不斷鼓吹要「清光」(殺光？) 巴勒斯坦人。不過就這樣，一個士兵的生安白造加上一個記者的推波助瀾，在鼓舞戰爭敘事的情緒下，哈瑪斯在媒體上成為惡魔的化身。

這消息傳得有多廣？美國總統拜登甚至在電視上直接說「我沒想到這輩子會看到恐怖份子砍嬰兒的腦袋！」證實他有見到相關的證據。

說出來不到一天，白宮馬上開始滅火，說拜登是聽媒體報導的沒有親眼看到照片。甚至以色列軍方也改口說沒辦法確定嬰兒是否在哈瑪斯攻擊下喪生。當初在新聞直播時引述以色列總理辦公室說有一群嬰兒被斬首的 CNN 主播，也已經改口並公開道歉。

有沒有似曾相識的味道？

有沒有嬰兒在這次衝突中死亡？當然可能有。光是加薩走廊被以色列空襲炸死的嬰兒影片就有好幾個。不過有哈瑪斯針對嬰兒去屠殺斬首的事情嗎？我到現在還沒看到什麼有說服力的證據。

不過證據算什麼，媒體風向已經洗出來了，全世界現在都說哈瑪斯是嬰兒殺手了。以現在的宣傳力度來說，恐怕這個污名三十年都洗不掉。

這些手法從來都沒變過。

整件事情讓我想到許久以前，前 CIA 特工 John Stockwell 的採訪影片。他說…

我們炮製了無以數計關於古巴強姦等暴行的新聞… 我們其實根本沒掌握任何一條真實罪行。所有都是捏造出來的假消息，來讓人們相信古巴這些共產黨人是吃嬰兒當早餐的惡魔。

We pumped dozens of stories about Cuban atrocities, Cuban rapists… We didn’t know of a single atrocity committed by the Cubans. It was pure raw false propaganda to create an illusion of communists eating babies for breakfast.

別太相信政府或是媒體告訴你的話。

因為揭露政府醜聞而坐黑牢至今的 Julian Assange 說過，一直以來政府幾無例外的都是藉由不斷製造謊言讓國家走向戰爭。因為如果把事實真相公開讓公眾知道，幾乎沒有人會選擇走向戰爭。

這年頭很多人都在說「認知作戰」。其實最會對你「認知作戰」的，幾乎永遠都是你自己的政府。

如果你不想也被騙著走進戰火的話。

動盪的世局之所以不容易想像，除了因為身歷其事者多半已不在人世，也因為勝者書寫的敘事必須符合他們的政治利益以及當代價值審美。久而久之，事情的面貌逐漸模糊，群眾的記憶也被逐漸改寫。

拿菲律賓說說吧。二次戰前，菲律賓被美國從西班牙奪走，壓制了當地與西班牙作戰多年的獨立軍。從此菲律賓成為美國屬地，菲律賓的居民也可以依法取得美國護照並得到外事保護。直到戰前，雖然菲律賓本地的獨立勢力前仆後繼不斷，但是在美軍優勢火力不分婦孺老幼的屠殺之下，始終難成氣候。

太平洋戰爭爆發前，因為眼見日本野心勃勃極可能襲擊太平洋的美軍領地如菲律賓等，美國國內開始討論是否要直接讓這些地方獨立，因為跟日本作戰來保護這些地方的代價可能太高。

在日本奇襲珍珠港和菲律賓之後，美國羅斯福總統發表聲明，明言會全力保護菲律賓人，並在戰後保證他們的獨立。「所有美國的資源，包含人員和物資，都會支撐這個承諾」，他說。

在這個聲明發表不到一週內，羅斯福又發表一個談話，說很遺憾不能投入大量資源給菲律賓，「現在不是攻擊日本合適的時機」。他和邱吉爾談好會先以歐洲戰場為重，優先保護大英帝國。當邱吉爾謹慎的求證美國是否準備放棄菲律賓時，得到的答案是：「有些時候就是需要有人犧牲。」

美軍撤離菲律賓的時候，也把菲律賓洗劫一空。銀行儲蓄和所有值錢的東西都被帶走了。幾噸的黃金全部透過潛水艇運到美國本土，而150噸的銀幣帶不走就找個隱蔽的角落沉在海底。

當時菲律賓領袖非常憤怒，認為美國沒有權利把菲律賓拖向戰爭以後又把菲律賓拋棄。他要求立刻獨立，也相信獨立以後，可以以中立國的姿態讓菲律賓人在美日之間求存。這個提議馬上被羅斯福否決：「你沒有任何權利跟日本政府接觸！」

大家都知道當太平洋戰爭逆轉的時候，麥克阿瑟著名的「我回來了」誓言。比較少人知道的是，為了減少美軍傷亡，美軍往往在懷疑日軍可能潛藏的地方先進行大量的砲火或是空中轟炸。這過程當然會造成無數的「在菲美人」死傷。不過美軍及其將領對此毫無所感，大部分美國大兵根本不知道這些也是美國人，他們甚至不知道菲律賓也是美國屬地。

以「擅長浪費砲彈」著稱的第37步兵師為例，因為有幾名日本士兵在菲律賓綜合醫院內，他們整整炸了該醫院兩天兩夜，而醫院內當時有超過七千名包含醫護傷患在內的平民百姓。據倖存者說，「我永遠記得那些人當時的尖叫聲。」

日本軍方當時禁止任何人在街上行走，凡見人一律開槍射殺。而美軍為了奪島登陸，不斷在都市上空轟炸。平民百姓就只能在夾縫中面對不可能的選擇：到底要躲在住宅內冒著被美軍炸死燒死的危險？還是要上街冒著被日軍射死的危險？

我無意在此評論各國權要或是軍民百姓的選擇。我想說的只是，這才是戰爭，尤其是夾在兩強之內掙扎求生的真實面貌。即使當事人拿著美國護照也沒有什麼不同，還是成為夾心餅乾。

這些事情，發生還不過百年。

正好一百卅年前的今天，一群外國商人為了確保自己的利益能夠凌駕國家主權之上、源源不斷的壓榨本地人賺錢，調兵來顛覆了「不夠聽話」的本土政權。

1893 年的 1 月 16 號，夏威夷王后被逼退，成立了保護外國資產階級的橡皮圖章政權來統治夏威夷。夏威夷王后到華盛頓去抗議，認為這不可能是美國政府可以合法幹的事情，卻自投羅網的被美國關了好幾年。後來美國政府威脅她簽字退位，否則不只不放她，還要處決一些忠於她的支持者。從此，夏威夷王國徹底終結。

夏威夷王國消失以後，很長的一段時間裡，夏威夷人甚至沒有基本的權利保護。他們的權利不如英國治下的香港，當然更遠比不上現在交接給北京之後香港人的政治權利。

二戰後，美國決定必須解決夏威夷問題，讓他們投票決定是否要成為美國的一州。1959 年以超過9成的票數通過，也就是我們今天熟知的夏威夷。

夏威夷人過了六十幾年沒有「民主」、沒有「自由」的歲月以後，高高興興的加入當年迫害、掠奪他們的侵略者。

我無意評論夏威夷人的選擇。只是想到「民主不能當飯吃」這句話。六十幾年來，夏威夷人確實是沒有拿民主當飯吃，也沒有被現在被說到爛的各種自由。事隔多代以後，他們似乎也達到他們想追求的目標。

一百卅年的光陰過去，洗盡了許多歲月滄桑。當年夏威夷的反抗者中，如果知道今天的結局，當年會採取什麼不同的手段嗎？是知其不可而為之的玉石俱焚，還是果斷投入新統治者的世界徹底順服？

歷史不會簡單重複，卻總是押著相同的韻腳。

2022 就在轉角邊上了。年底磕瓜子閒聊的時候難免談到一些已經明顯可見在 2022 大機率會發生的事情。廟堂之事，肉食者謀之。寫在這裡也不是要替白宮跟中南海或是其他國家的官員操心。不過動盪的年代，誰不希望盡量讓家人趨吉避凶、生活安全、自己荷包不縮水呢。幾個粗淺的想法放在這裡，看能不能拋磚引玉罷了。

1. 通貨膨脹
2. 拜登的跛腳
3. 美國緊縮
4. 中國放水
5. 激進化的群眾
6. 加密貨幣
7. 疫情
8. 地緣衝突燃點
9. 自由網路的限制

通貨膨脹

通貨膨脹的故事不用多說，大家都恐怕感受得到了，尤其以北美的朋友恐怕感受最深。疫情期間史無前例的大放水，讓 2008 的大印鈔彷彿小孩的家家酒一樣。而且與 2008 不同的是，這次許多錢是直接派發到底層人民手上。慷慨的失業補助讓人失去找工作的動力，缺工跟供應鏈的影響讓工資與運輸價格上漲。在資產價格狂噴的同時，央行們追尋已久的通膨終於到了，只不過比他們期望的 2% 高出太多。通膨逼得拜登也不得不放下「氣候變遷鬥士」的人設，拉下臉來在聯合國氣候峰會期間要求產油國生產更多的化石燃料。

當然，聯準會已經改口承認通膨的嚴重性，也準備迅速停止放水印鈔和加息。不過聯準會是否有足夠的政治資本加息加到能抑制通膨的程度呢？2022 年還有期中選舉呢。

拜登的跛腳

美國選民們 2020 投給拜登的人中，有好些人希望能夠在川普下台以後讓美國「恢復正常」。這些人現在很快會認識到，根本沒有「正常」的狀態可以恢復，因為本來的問題並不是川普造成的 - 他畢竟只是症狀而不是病因。帝國長時間的以來痼疾催生了川普大統領為代表的 MAGA 運動，這勢力在 2022 的選舉依然是主要角色。另一方面，阿富汗的倉皇撤軍，加上持續升溫的通膨，基本上已經確定拜登提早跛腳的命運了。國內重大議題的政策多半會在兩黨爭鬥當中難見天日，因此難有進展。

而少數兩黨之間能夠取得的公約數，只怕除了中國議題以外，少有其他。清晰可見的是中美兩國之間的摩擦將會持續不斷，除了熱戰以外的政治制度、金融、科技、以及地緣政治影響力等方方面面的競爭衝突依然會是兩國間的主旋律。

美國緊縮

聯準會已經放話停止放水以及準備升息來設定市場預期了。依照通膨的發展狀況，聯準會的緊縮力道當然也會跟著有所不同，以免對期中選舉造成過度打擊。不過嘛，美元緊縮自然就會造成新興市場的資金流出效應。體質好一點的新興市場可能還頂得住，問題比較多的新興市場只怕會動盪不已。

像是土耳其好了，當美元開始加息的時候，經濟已經十分脆弱的他們怎麼辦呢？

中國放水

中國這次和 2008 不同，沒有吃下跟美國一樣的藥。2020 和 2021 看到他們不斷在調整國內經濟結構的問題，理所當然的 2022 還會繼續。逆週期的提法再度上檯面，也可以預見 2022 美國緊縮的同時，中國也會持續適度的放水來穩定局面。對重度依賴資金的行業例如地產商們來說，雖然肯定是風光不再，不過最壞的局面恐怕已經過去了。

當然，放水的同時，外匯管制和加密貨幣還是絕對不會放鬆的，甚至可能再縮緊。

激進化的群眾

以前聊過幾次，二次大戰乃至冷戰結束以後大體上和平的時代已經過去了。我們面對的是越來越激化、越來越對立，各國群眾都逐漸訴諸愛國主義、軍事主義、排外主義的年代。我們會看到各個國家，尤其是富裕國家，越來越排外、反移民、社會階級衝突對立，各國的對外政策也會越來越強硬。在各個選舉當中，各國也都會逐漸看到激進派的人物抬頭。以美國來說，2024 即使川普大統領不來個王者歸來，也會是走他的路線的人。因為不走這條路的人根本選不上。2022 期中選舉更不待言。

對外激進化以外，因此造成的社會撕裂也會更加嚴重。照歷史趨勢來說，國家之內爆發內戰也不是不可預期的。

加密貨幣

2021 年大概是加密貨幣的出圈年。許多身周本來不在圈內的人都入圈了，不過影響比較大的大概還是主流資金的認可以及比特幣對於黃金的替代效應。隨著主流金融機構逐漸涉入加密貨幣領域，以及 2020 以來通膨沒有反映在傳統抗通膨的黃金身上反而是加倍呈現在比特幣等加密貨幣之上，可以看到新世代投資人的選擇。隨著 DeFi 以及 DApps 的展開，可以想見 2022 的加密貨幣普及率依然會持續攀升。當然隨著美元加息，對加密貨幣會有些排擠效應，不過以市場滲透率來說，一定是會持續增加的。

疫情

這個沒什麼好多說的。隨著群眾防疫疲勞，不管疫情的真實嚴重性如何，大部分國家的防疫準備都會逐漸放鬆。負責任的國家會撒醫療安全網準備救助來避免過度的死傷，不負責任的就讓你自生自滅了。反正以前的大流感死個幾十萬人也沒見過什麼城市封鎖、航班停擺、全民口罩的事情。不管有沒有什麼新變種，大部分國家應對態度逐漸流感化是大概率事件。

地緣政治衝突燃點

也沒什麼好聊的，這裡面需要特別留意的大概就是烏克蘭和某海峽。畢竟中亞北非怎麼演變對世界宏觀局勢的直接影響雖然不大，但是如果把巨頭拉進來就是另一回事了。這也是為什麼這一年來烏克蘭和某海峽屢屢被提上檯面，因為俄羅斯和某大國絕不傻，沒人會當蠢材沒事就動手搬石頭砸自己腳。不過喊打人的戰爭販賣者當然是巴不得他們早點動手，兩邊執政的表皮政府也非常忠實地執行這種方針。雖然演變成熱戰的機率不大，不過一旦事情發生就回不了頭了。希望烏克蘭和某地的人們多多保重，知命者不立乎巖牆之下。

自由網路的限制

隨著各國的數位主權意識逐漸開展，我們認知的自由網路，可能會越來越只存在於烏托邦式的理想中。中美歐盟等各國已經開始對於不同資料的儲存和使用有越來越多的規範，現在自由互聯的網路多半也會隨者各國想保護自己的數位主權而有越來越多限制。不過是不是發生在2022就難說得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