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阿富汗戰爭

美軍在阿富汗的存在正式結束了。不過,阿富汗的故事還要繼續下去。

這二十年來,關於阿富汗戰爭的消息,繁體中文相關的報導似乎從來都沒有什麼正經的消息過。不是剪貼海外的虛浮報導,就是根據洗腦新聞寫些不知所云的屁話。隨著美軍撤出阿富汗,似乎也是個時間可以整理一點公開消息在這裡供有興趣的人參看。為了方便閱讀,用問答的方式來呈現一些訊息。

這種東西,有興趣看的人自然不多。放在這裡,也只是留點線索給有緣人的意思罷了。有興趣的人,自然會按圖索驥摸出自己想理解的全貌。

美軍撤走了,阿富汗人好可憐啊,他們以後怎麼辦呢?

這話說得好像阿富汗人都巴不得希望美軍 (和美國的盟軍) 留下來一樣。塔利班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不過美軍跟美國盟軍殺人不眨眼的事情你不知道嗎?撇開靠著美軍吃飯的人以外,你確定整體阿富汗人真的比較喜歡美軍?

看看 8/30 當晚 23:59 美軍運輸機飛走之後,當地的慶祝景象吧。

這明明是壞人塔利班在慶祝。再說,你有什麼證據美國或是盟軍殺人不眨眼?明明他們就是正義的一方啊。新聞都說塔利班才是亂殺人的恐怖份子不是嗎?

塔利班當然也有亂殺人,不過跟美軍比是小巫見大巫。你如果要證據,那簡直滿坑滿谷不知道從哪裡開始說,應該問美國和其盟軍在阿富汗哪個角落沒有亂殺人才對。

空口說白話,你果然提不出證據來對吧?

azizabad

這種東西隨手就是一堆。比方說這個:美軍記錄 2008/08/21 在 Azizabad 村莊遇到五名敵軍交火,要求空援派來了 AC-130 攻擊機,最後殺死 30 名「反阿富汗」士兵,過程中一名美軍士兵陣亡。但是聯合國針對這個事件的調查報告說明「至少」殺死了 90 個平民百姓,其中 15 男 15 女還有 60 個未成年幼童。

美軍記錄裡面可是一個幼童或是平民都沒提到喔。

這是孤證吧,戰爭難免都有無辜的傷亡。

那麼看看 2006 年的 “Operation Medusa” 吧。只在 2006/09/09 這一天,根據美軍的紀錄,AC-130 攻擊機出動數次,殺死了 181 名敵軍。

不過,事後的北約調查顯示,當天的行動至少殺死了 31 名平民百姓。

或者是例如 John Pilger 採訪過的寡婦 Orifa,她一家七口 (包括她先生和六個小孩)、以及鄰居家的兩個小孩,都被一台美軍 F-16 炸死。等她回家的時候,只有散落各地的屍骸碎片等她收屍。幾個月後,美軍來到她家,給予了慰問金 15 美元。對,你沒看錯,就是 15 美元的賠償。大約一個家人賠償 2 美元。

另外也可以看看臭名昭著的 373 特別部隊。這個特種部隊專門負責根據名單執行殺人任務,不過先不論他們要殺的名單是否都罪有應得,在他們行經路上碰到的其他人,不論是阿富汗政府警察或是婦女甚至是小孩,往往也難逃他們毒手。例如這次出擊,碰到有人點亮火把就跟對方射擊開始交火,然後呼叫空中支援,來了一台 AC-130 攻擊機來把對方炸光。事後清理才發現對方原來是阿富汗警察!或是像這次行動,出擊之後,他們在現場殺了一隻狗,一隻驢子,又宰了幾隻雞,還殺了男人女人和小女孩,但是一個敵軍都沒殺。單純看他們的軍事紀錄,你會以為這趟行動出來是專門屠滅一個農村人家把他們殺到雞犬不留,而不是針對什麼塔利班重要人物。

至於其他傷亡例如這種美軍空襲把一批阿富汗政府警察炸死的事情,根本多不勝數。

或者更近一點的新聞,光是撤軍前夕喀布爾機場的爆炸事件,就有些死者是在爆炸之後反而被美軍胡亂開槍射殺的。甚至在美軍之後的「復仇攻擊」轟炸行動,也炸死了十個平民百姓。十名死者幾乎都是幼童。這些孩子最小的只有兩歲,有的三歲四歲而最大的不超過十歲。這是恐怖份子?看看這兩張照片:

victim1 victim2

新聞網頁裡面有其他孩子的照片。這些孩子才幾歲能夠當恐怖份子?

[註: 美軍指揮官在 2021/09/18 終於證實,這十個平民百姓都是誤殺,而且根本沒有任何一個是復仇行動要殺的恐怖份子。當然,炸死這家人和這些小孩也沒有任何一個美軍會負責,只是「深感遺憾」。]

… 可是戰爭交火難免會有平民百姓受傷嘛,畢竟子彈不長眼睛啊,哪有戰爭沒有傷亡的呢?

是嗎,那麼先不管那些無辜遭受魚池之殃的好了。看看這個 2015 年針對無國界醫生的醫院攻擊事件。在 Kunduz 這個地方,無國界醫生在當地有設置醫療院所,當時正在救治大約 105 名阿富汗政府軍與 20 名塔利班。然而醫院卻遭受美軍精準而持續的攻擊,即使醫院聯繫美軍和阿富汗政府軍表明自己正在被美軍轟炸、他們炸的是醫院,美軍依然沒有停手,透過 AC-130 炸個不停。最後死了至少 42 人,有的人是因為被轟炸醫生不得不離開手術台,患者死在手術台上。有的患者在病床上被活活燒死,也有的屍體被燒到無法辨認根本不知道是誰。

事後,美軍說這是誤炸,是「附帶的傷害」。問題是從事發前後的對比照片可以很明顯看出來,整個地圖上只有當地醫院很精準的被炸光。換句話說,美軍為了追殺醫院正在救治的塔利班,不惜整個醫院連同受傷的阿富汗政府軍、醫生、護士、工作人員全部一起炸死。

MSF Kunduz hospital airstrike

這能說是子彈不長眼睛嗎?這豈只不是不長眼睛,簡直非常長眼睛,打得精準無比,別的地方毫髮無傷,就只有醫院完全夷為平地。這是很故意的不把人命當人命,無差別攻擊吧。

或者,看看這個計程車司機 Dilawar 的遭遇。他只不過是開車載著幾個客人經過一個美軍基地,就被攔下來逮捕了。他既沒有攻擊性也沒有暴力舉動,但是手被銬在天花板上四天完全脫臼,雙腿被打成稀爛。他雖然什麼都沒做、也沒有任何幹壞事的證據,但是就這樣無緣無故在獄中被虐待至死。死時才 22 歲。而他所做的事情只是開車經過美軍基地罷了。驗屍的法醫說,即使他能夠救活,他的雙腿也已經被打爛到需要截肢的程度。

這能夠說是子彈不長眼睛嗎?不要說對一般人,正常人對畜生都不會這樣幹吧?

他載的幾名客人,也因此毫無理由的被抓到美國惡名昭著的關塔那摩監獄,關了一年多才被釋放。整件事情,只有領導調查這個司機的美軍軍官被判決監禁兩個月。

那都是美軍幹的事情,盟軍應該會好一點吧?

你確定嗎?看看這個澳洲媒體公布的影片,澳洲士兵在阿富汗直接近距離任意殺害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從他們之間輕鬆的問答對話(要不要幹掉他),也可以看出這種事情根本是日常而不是例外。殺個人比殺條狗還容易。

至於像是這種機場混亂情況下德軍射殺阿富汗政府軍的事情,更是不計其數。

好吧,即使美軍和盟軍殺了很多人,至少也幹了不少好事吧?我看報導說阿富汗人在塔利班底下都很慘。尤其是阿富汗的女生,婦女人權又要回歸原始時代了。至少美軍在的時候,她們的生活有比較好吧?

你可能已經看過類似這種照片,呈現阿富汗 1970 年代的婦女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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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阿富汗婦女唸書工作或是衣著打扮當然都比後來的塔利班時期自由許多。後來發生什麼事情了呢?美軍治下的阿富汗婦女人權是否比較有改善呢?

那麼,要回答這個問題,或許可以由為阿富汗婦女怎麼從天堂掉到地獄開始談起。

1978 年,阿富汗的人民民主黨 (PDPA) 推翻了當時的獨裁者 Daud Khan。原本的政權人民平均壽命只有 35 歲,新生兒有 33% 的機會沒辦法長大成人。新阿富汗政府掌權之後,短短十年之間,半數的大學生都是女性,女醫生佔了 40% 的比例。

不過,問題在於 PDPA 跟蘇俄走得很近。他們很貼近列寧思想,即使他們不自稱為共產黨。美國這邊當然不願意任由阿富汗政府由親近蘇俄的政府掌權。於是,所謂的 Operation Cyclone (旋風行動) 開始了。美國砸下史無前例的錢,透過 CIA 砸錢培養人供應武裝,資助伊斯蘭激進組織跟 PDPA 作戰。這過程培養出聖戰者 Mujahideen,之後又逐漸發展出塔利班以及賓拉登等人。CIA 當時的目的,就是在中亞盡量散佈、鼓吹伊斯蘭激進思想,並且盡量讓他們跟阿富汗的政權產生衝突,藉此讓阿富汗乃至於蘇聯政權不穩。西方領袖當時都歌頌這些人為「民主戰士」。

當年,美國在喀布爾大使館的電報,或許可以一窺當時他們的思想:

“the United States’ larger interests … would be served by the demise of the PDPA government, despite whatever setbacks this might mean for future social and economic reforms in Afghanistan.

翻譯成中文就是說,在美國的利益而言,PDPA 政府的垮台至關緊要。即使這表示阿富汗的社會和經濟遭受打擊也在所不惜。講成白話就是,美國需要搞垮 PDPA,至於阿富汗人民的福利和死活就不關我的事了。

於是,在美國的支持下,聖戰士統治區域的的婦女人權從此一落千丈,變為後來我們認知下塔利班統治底下的局面。

1980 年代,阿富汗婦女革命協會偷偷拍攝關於聖戰者如何對待婦女的暴行,並且把相關的錄像資料送給西方的主流媒體。不過當然,當時的主旋律是歌頌聖戰者是對抗蘇聯人的自由鬥士,主流媒體對此完全視而不見。

最後,蘇聯為了家門口的穩定、並且協助阿富汗政府對抗聖戰者,派軍進入阿富汗,也步上了蘇聯解體的最後一哩路。

講這段歷史是想說,是的, 2021 美軍支持的阿富汗政府治下的婦女人權或許比塔利班時期好。但是那只是因為美國為了利益需要,跟塔利班在打仗,而不是什麼美國重視阿富汗的婦女人權。畢竟當年就是美國帶頭把阿富汗的婦女推入地獄的。如果哪一天,美國為了利益的需求,當然也可以把阿富汗、乃至任何地方的婦女幼童再往火坑裡推一次。

現在阿富汗婦女如果要對美國提供給他們的婦女人權感恩戴德,那麼美國是否要對當年資助、訓練聖戰者剝奪他們的婦女人權道歉賠償?這筆帳怎麼算?

… 不過如果不是阿富汗政府軍這麼不爭氣,一堆軍隊土崩瓦解,怎麼會淪落至此?美國花了這麼多錢武裝他們,已經仁至義盡了好嗎?

…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了。美國想對付你隔壁的大塊頭,因為他很難搞。於是美國拿一堆錢跟武器給你,叫你跟著他,去跟你隔壁的 (還有可能是同族) 鄰居拼死作戰。你不敢不跟著他打,不只是因為他給你錢,而且你不聽他的怕他先把你打一頓。

打一陣子以後,美國沒搞定,他說他要落跑了。他給你一些錢跟更多武器,說你以後要靠你自己跟這個大塊頭打。你一定要拼死抵抗喔,因為你跟他打是為了民主自由,不跟他打你就沒有民主自由了。

這樣子講你會信?你會乖乖聽話跟人家冒著生命危險對幹?

除非你本來就跟對方有仇,跟對方不共戴天。不然正常人都會左手拿美國人的錢跟軍備,然後右手私底下把軍備賣掉,再跟隔壁大塊頭鄰居握手言和。這才是一般人的最佳解不是嗎?這也正是阿富汗政府軍作的不是嗎?美國逼著你收錢收武器,你不收難道怎麼辦?

但是美國真的砸了很多錢打這場仗跟武裝阿富汗政府。這也太虧了吧?

先以一個段子回答吧。美國花了二十年的時間,歷任四屆總統,花了超過兩兆美元,死了兩千五百名士兵,成功的把阿富汗政權從塔利班換成塔利班。然後在打了二十年的仗以後,美國還要去支持塔利班來反恐,幫美國人報仇以及避免恐怖攻擊活動騷擾美國本土。

段子看起來很好笑,好像美國政府是傻子。真的是這樣嗎?看看這個影片吧,Julian Assange 倒是很直白地說出了這場戰爭的真相:

換句話說,這場戰爭本來就不在於打贏恐怖份子,或是殺掉賓拉登 (雖然宣傳上必須這樣說)。這場戰爭的重點,在於不斷的花錢,讓美國人民的納稅錢透過阿富汗戰爭這個無底洞流向軍工複合體的菁英手中。給阿富汗政府軍的軍備當然是越多越好,戰爭打越久越好,錢花越多越好。美國納稅人當凱子,阿富汗人民當砲灰,分贓的局內人爽歪歪。

他們虧了嗎?虧的是誰呢?


寫在最後

亂世的人命,賤如草芥。但願阿富汗從此硝煙不再… 也但願阿富汗的悲劇不再以不同面貌在世界各地不斷出現。

香港的獨立關稅地位被 Trump 取消,香港要完蛋了嗎?

Trump 一如往常,佔據頭版。這次是取消香港的特殊待遇,不再把香港視為獨立的關稅貿易區

許多人最近都在說「Trump 對香港重拳出擊」,覺得「香港要 GG」了。香港會不會 GG 我不知道,但是要說這是重拳出擊,我實在沒辦法想像。把這種搔癢的舉動說成重拳出擊,未免太小看美國,也太小看香港了吧。

香港在美國那裡的「特殊待遇」,其實本來就不多。我知道的也不詳細,不過就粗略所知,大概是這樣的:

  1. 獨立關稅地位

  2. 香港比中國更容易取得美國科技

  3. 美元跟港幣自由兌換與掛鉤的聯繫匯率

  4. 香港不同於中國的護照得到承認,航班航線的優待

分別就這幾項來說:

  1. 獨立關稅地位聽起來好像很大條,那我們就來看看影響。香港是自由港,美國和任何地方到香港的貨物本來就不課關稅的。而香港到美國的貨物現在不課稅,如果取消獨立關稅地位,那麼香港出口美國的部分當然就受影響了。不過呢,這部分的體量小的可憐,總共才大約香港 GDP 的 0.1%。你說這對香港影響大嗎?再說,美國這些年對香港貿易都是長期順差的,每年大約有三百億美元的順差。依照 Trump 的概念,就是美國賺了香港很多的錢。現在反而要針對美國賺香港的錢課稅,來讓錢少賺一點?黑人問號臉。

  2. 香港確實比中國更容易取得美國科技,這是美國 90 年代法案的制定造成的。不過可惜香港本身沒什麼科技產業,而且過去幾年美國的科技產品出口已經十分嚴格了,先不說 Trump 沒明說是否取消這個,就算取消了實際差異也不大。

  3. 美元和香港的聯繫匯率,以及美國資金是否能夠自由進出香港,則當然是重點項目了。香港是世界第三大金融中心,也是中國往來國際金融市場的門戶。如果動到這個,絕對是香港的命門,也是針對中國的核心打擊。出到這招的話,確實就是核彈等級的重拳出擊了。不過呢,對美國也會是傷筋動骨的。先不說香港的港元聯繫匯率是美元儲備貨幣最好的示範地帶,動到這個對美國的影響之大不可衡量。而動到這種核心利益,中國的反擊也一定可以想見。這就更不用說在香港金融行業賺錢的那些華爾街銀行了…

  4. … 你在跟我開玩笑嗎?航班或是單獨護照這些鼠肚雞腸的東西也可以拿來說是懲罰條款來讓香港 GG?就算香港居民的護照被比照中國護照辦理,難道香港就 GG 了?

實際來看,其實不管 Trump 準備做什麼,對香港本身的影響都不大。除了美元和港元的關鍵利益點以外,其他都只是小花小草無傷大雅。而金融業的打擊雖然是狠招,卻是自身損傷也難以估計的。當然,Trump 也會針對一些個人或是公司來訂定一些制裁方案。不過… 公司再開就有了。市場上這麼多人,制裁一兩個自然人,除了在新聞稿上唸起來讓制裁方案聽起來沒那麼枯燥乏味以外,好像也沒什麼作用。

最後回頭來說,對 Trump 來講,當然重點就是把新聞鬧大 (取消獨立關稅地位!香港沉沒吧!),然後自己不要有什麼損傷或是被反擊的地方 (考慮對美國經濟的影響波及選情)。所以這個制裁只能說是照表操課。不相信我的話嗎?看看週五晚上美股收盤就知道啦。市場本來還在擔心 Trump 是不是會出瘋招真的把事情搞大。記者會開了一發現原來只是嘴砲,趕快放心買買買。

那麼,你還真的相信這次 Trump 對香港是出重拳嗎?還是你只是跟 Trump 的目標群眾一樣,被他的口號煙霧所迷惑了?

譚德塞在巴結中國嗎?為什麼他不封禁與中國的交通往來?

這陣子,世界衛生組織的總幹事譚德塞很紅。很多人罵他罵得要命,台灣許多人也在罵他主張「不必對中國來的旅客進行封閉」,根本是「被中國買通了來淡化疫情」。尤其是疫情滿地開花的現在,歐洲成為集中爆發地,美國確診人數屢破新高成為世界第一。於是更多人罵他草菅人命,為了討好中國不顧世界各國人民的死活。

那麼,到底是怎麼回事?WHO 和譚德塞,主張不針對中國的封禁,是被政治干擾了他們的發言?還是有我們不了解的專業判斷?

繼續往下說以前,好像該舉個例子來說明。剛好最近在看本書 Factfulness (中文譯名「真確」),裡面的醫生剛好有碰過疫情導致交通阻斷的例子:

作者當年在莫三比克,在北部沿海地區碰到一個奇怪又可怕的疾病。許多人腿部無法動彈,嚴重者甚至失去了視覺。附近的數十萬居民生活水平極差,而當地只有他一名合格醫生。附近都市的市長在跟他談話,想知道這個疫情有多嚴重,以及是否有傳染性。市長很擔心,如果這個疫情爆發,那麼後果無法想像。那麼為了避免最壞的情況發生,他必須下令封路確保患者不進入市區,導致市區人口大規模感染。

作者順著市長的意思,搭話說那就封路吧。

後來呢?後來北部沿海地區的婦女帶著她們的小孩,本來要搭巴士進城做生意。發現因為疫情的關係巴士不准發車。但是她們每天做生意要賣的東西都準備好了怎麼辦呢?只好一起拜託當地的漁夫用船載著她們從海路進城。結果,漁船因為風浪而翻覆,所有的婦女和小孩都溺水而死。

更難過的是,事後被證明這個疾病其實並不會傳染,而是一種食物中毒。當然,作者為此痛悔不已,再也不敢這樣隨著恐慌的直覺亂下建議。

你可能會覺得,這個例子舉得太取巧了。又不是封路人就會出意外,更何況很多疾病是會傳染的,封路才對不是嗎?

其實,在公共衛生領域,基本上是不主張對疫區進行交通阻斷之類的粗暴封禁措施。主要的原因有幾個:

  1. 通常針對疫情地區中斷往來的時候,都會導致醫療物資和人員的移動更困難甚至不可能。也就是 Trump 最近的名言,cure cannot be worse than the problem itself. 但是建議各國阻斷交通往來的話,通常死傷的人命更多,也常常如書中例子所言,反而導致跟疫情絲毫無關的人無端喪命。除此之外,研究也顯示,交通阻隔尤其是道路的阻斷,往往對疫情的防範沒有什麼作用,反而讓醫療物資和人員的移動平添困難。
  2. WHO 針對的是全球衛生,也為了考慮經濟不發達地區往往疫情爆發的時候更不容易得到救助。如果做了先例建議阻斷交通和貿易,將來各國隱匿疫情的動機就更高,長遠來說對世人健康的風險隱患更危險。

回到剛剛的話題,如果這本書的例子改變,變成會傳染的疾病,那麼 WHO 會建議中斷交通往來嗎?其實 WHO 2014 年早就針對傳染性的流感發表過相關的研究:結論也是完全公開的:

The results of our systematic review indicate that overall travel restrictions have only limited effectiveness in the prevention of influenza spread, particularly in those high transmissibility scenarios in which R0 is at least 1.9 (Box 2). The effect size varied according to the extent and timeliness of the restrictions, the size of the epidemic, strain transmissibility, the heterogeneity of the travel patterns, the geographical source and the urban density of international travel hubs. Only extensive travel restrictions – i.e. over 90% – had any meaningful effect on reducing the magnitude of epidemics. In isolation, travel restrictions might delay the spread and peak of pandemics by a few weeks or months but we found no evidence that they would contain influenza within a defined geographical area.

換句話說,即使是在最極端的交通封禁底下,也沒有顯著的防範疫情擴散的效果,傳染性強的情境下尤其如此。頂多是延緩幾週疫情的擴散和患者尖峰的到來。也沒有證據顯示交通阻斷可以把流感限制在某一地理區域之內。

這份報告甚至也直接點出了:

Often, in the context of pandemic preparedness and response, travel restrictions – especially at points of entry – have intuitive appeal to policy-makers because they demonstrate that a tangible attempt is being made to prevent the ingress of a novel virus or prevent onward spread. However, such an attempt is not always effective.

翻成白話的話,當疫情在擴散的時候,通常政治人物都會非常想實施旅遊管制,尤其是避免別人入境。因為這樣會讓政治人物看起來很有 guts,有做一些動作在保護人民或是防止疫病蔓延。但是這種舉措並不總是有效。

直到本文寫作的現在 (2020/04/10),WHO 依然維持著原本的建議:不針對疫病影響地區實施交通或是貿易的限制。

WHO continues to advise against the application of travel or trade restrictions to countries experiencing COVID-19 outbreaks.

In general, evidence shows that restricting the movement of people and goods during public health emergencies is ineffective in most situations and may divert resources from other interventions. Furthermore, restrictions may interrupt needed aid and technical support, may disrupt businesses, and may have negative social and economic effects on the affected countries. However, in certain circumstances, measures that restrict the movement of people may prove temporarily useful, such as in settings with few international connections and limited response capacities.

那麼,在中國本土疫情大致趨緩,改為小心防範境外輸入病例的現在,WHO 依然維持不實施交通或是貿易管制的建議,是「WHO 二月收了中國的好處淡化疫情」嗎?如果依照這個邏輯,是不是 WHO 現在四月份反過來「收了歐美的好處淡化疫情」?他們到底是草菅人命,還是有科學的判斷?

那麼,回到最一開始,大家罵很兇的譚德塞和 WHO 的決策。到底他們發佈的建議「請世界各國不要限制與疫情地區的交通」,有沒有道理呢?依照你的看法,以下哪一選項比較接近事實呢?

  1. WHO 先被中國、繼而被歐美收買了,政治因素干擾了他們的專業判斷,讓全世界都增加被感染的風險。
  2. WHO 的科學家們都是草包,完全不懂防疫和公共衛生。他們做的研究都是狗屁,還不如政治人物和鍵盤群眾的無上智慧。畢竟我們有谷歌,什麼都查得到。
  3. 其實 WHO 確實是秉持科學原則在推動防疫建議,反而是罵 WHO 的政治人物想趁機撈取政治資本,藉由疫病的恐懼,驅使義和團式的群眾隨之起舞。他們才是想用政治因素干擾專業的科學防疫。

你覺得呢?

我知道這篇文章很多人情感上一定沒辦法接受。你想相信什麼是你的自由,我只是把透明公開的文件點出來,讓你多一個顏色的藥丸可以選。至於你要藍藥丸還是紅藥丸,甚至是綠色紫色的,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 分隔線 ——

[後記] 很多人糾結於政治人物與媒體宣稱的「WHO 淡化疫情讓世人低估了這個病毒的感染力」。真的是這樣嗎?早在 1/23 日,WHO 就已經宣佈有可能感染的案例會傳播到其他國家,希望世界各國「都應作好控制疫情的準備,包括主動監測、早期檢出、隔離和病例管理、接觸者追蹤和防止2019-nCoV感染的進一步傳播」。到了 1/30 日,WHO 更是直接宣布這是構成國際關注的突發公共衛生事件,也是警戒的最高層級,重複的警告了世界各國做好處理輸入病例的準備。

這些全都是公開透明的資訊,世界上所有有網路的人都可以隨手取得,而且許多還有中文版。那麼到底是「WHO 淡化疫情」?還是媒體和政治人物睜眼說瞎話?

—— Update 2 ——

不少人說,攻擊譚德塞不是因為他建議不用干涉疫區的交通往來,而是因為:

  1. 他坐視甚至默許中國「延遲通報」以及「低報人數」。
  2. 他一開始還宣稱這個病毒不會人傳人,等到翻轉說法的時候各國根本來不及應變了。
  3. 他稱讚中國的防疫措施,說中國抗疫有功。

這個嘛,與本文宏旨無關,不過簡單回覆一下我所知的公開資料好了:

  1. 已知的時間線大概長這樣:2019/12/26 左右,武漢的一家醫院的張醫師發現幾名病患似乎有不知名的肺炎。在 26 或是 27 號通報院方。院方在 27 號通報江漢疾管中心,28 號通報武漢衛健委和湖北衛健委。29 號武漢疾管中心開始調查並隔離潛在病患,30 號通報國家衛健委以及武漢地區醫院。這時候通報醫院的公告開始在網上傳遞,號稱「吹哨者」的李文亮也是這一天通知自己的微信群說有 SARS 病毒請大家小心。31 號,中國通報 WHO,WHO 在不到一天之內成立了專家小組。那麼,這裡面有延遲通報的跡象嗎?你可以拿其他國家發現新疫情的通報時間比較一下,自己判斷。至於中國有沒有低報人數?我不知道有沒有這回事,WHO 的專家組組長似乎不這麼認為。信不信你自己判斷。
  2. 這是未知的病毒,WHO 針對病毒資訊的提供當然也隨著研究的深入而變化。但是 WHO 從來沒有說過這個病毒「不會」人傳人啊,只是在 1/14 說「沒有找到跡象人傳人」,同時也說最重要的是盡快明白是否可能有人傳人的途徑。然後在同一天,WHO 的醫生也在記者會說,可能有有限度的人傳人。1/22 的時候他們發布聲明,表示有證據人傳人正在武漢發生。
  3. 這個嘛,我倒是在想,是認為他說的與事實不相符?還是因為他說的與聽眾政治上希望得到的答案不同而生氣?

奇怪,我打這麼多字,WHO 又不付錢給我,真是虧大了….

崇禎最後一年的小故事 ─ 國丈周奎

 

最近常常想起一段歷史上的小故事。那是大約 370 年前,崇禎皇帝的最後一年。

那一年,李自成的大順軍攻破大同,兵逼宣府,京師為之震動。

===這是故事開始的分隔線===

崇禎皇帝很苦惱,國庫沒什麼錢。明朝名目上的稅率本來就低,戰亂頻仍,許多地區若非在流寇的佔領之下,就是被亂軍阻隔不能上繳稅收給國庫。雪上加霜的結果,即使他臨時想組織軍隊禦敵也沒錢。

這時候有個大臣聽到消息,找上皇帝自掏腰包捐獻了兩萬兩銀子。這倒是給崇禎提了個醒。

「國庫沒錢,可是文武百官個個有錢。國難當頭,這些人就算平常再怎麼貪汙,好歹也會為自己的安危打算吧?難道他們就不怕覆巢無完卵?我來辦個募捐,只要大家都捐一些,至少就有錢可以招募軍隊組織武裝,好歹可以撐一撐吧!」

於是皇帝想了個辦法,頒佈辦法讓全民都可以捐款。用新潮一點的詞語來說,叫做眾籌 (crowdfunding) ─ 在京畿眾籌一支可以抵禦李自成的軍隊保護自己。既然是眾籌,當然也有參與的獎勵。所以崇禎也頒佈了各個名爵,每捐獻若干可以得到一些不一樣的尊銜。

辦法一公布以後,北京城的平民百姓響應十分踴躍,紛紛傾囊捐獻。反而是王公大臣、皇親貴戚,基本上毫無反應。最有錢的太監捐獻不過一萬兩,其餘大臣或幾百兩或一兩千兩的捐,總之毫不起勁。甚至有的大臣直接拉家當到市場上去喊價變賣,講白了就是演戲給皇帝看:別再逼我了,再逼我也沒錢!

崇禎一看不是辦法,轉念一想應該找人起個頭。立刻想到他的岳父,周皇后的爸爸國丈周奎,在當時是個有名的富人。崇禎希望周奎至少能捐十萬兩,來替大臣們當個表率。於是派個太監去傳話。周奎一聽到太監的來意,馬上開始哭窮:「我真的沒有錢呀!」太監死勸活勸都不行,最後討價還價之後,周奎只答應捐一萬兩白銀。

故事精采的地方正要開始。周奎想了一想,雖然捐獻打了個一折,但是要捐一萬兩白銀還是很肉痛的。於是他寫信給他的女兒周皇后,哭訴說你看你老公要把爹逼死啦!趕快救救你老爹吧。周皇后收到信又好氣又好笑,老爹你有多少錢我不知道嗎?都什麼時候了還跟我玩這招。不過老爸找女兒要錢總不能不給,把僅存的珠寶首飾變賣了一下,努力湊了個五千兩左右,叫人拿給周奎,也叮嚀周奎時局緊急,請爸爸盡量滿足皇帝的要求吧。

結果呢?周奎左手拿了女兒的五千兩,右手只給崇禎三千兩,大致上交代說老臣一生清貧,努力東湊西湊只有這點錢可以共赴國難。我所有的家底都給你了,別再逼老臣啦!折算起來,周奎不只一毛沒出,還偷了女兒兩千兩銀子。

沒多久之後,大順軍攻入北京。說是「攻入」未免誇大,因為北京幾乎沒有任何防禦。大順軍進城時,周奎一改本來的吝嗇小氣,大方的打賞。不過後來他想不大方也不行了 ─ 大順軍針對明朝大臣一個一個抄家拷掠追贓,周奎家裡光是現銀就被抄出五十幾萬兩,還不計其他需要變現的珍寶。當時北京城的老百姓,大家都嘲笑周奎引為笑談,說這個人真笨啊!早先一毛不拔,事到臨頭還不是什麼也保不住。

[故事中的金額可能會因為年代久遠記憶失誤而有所偏差,不過應該無關宏旨。]

===故事結束的分隔線===

周奎真的很笨嗎?

他的女兒當上了崇禎的皇后。後來看到女兒在宮中有對手田妃,就特地找了個陳圓圓去幫女兒助陣分寵。等陳圓圓被退貨,還知道立刻轉送給手握重兵的吳三桂來拉關係。這個人可不是吃素的。

他難道不知道大明朝要亡了嗎?他比誰都清楚。不然他哪敢跟皇帝玩這招?皇帝要他捐錢,不只不捐,還敢光明正大的偷走皇后的錢?他當然知道,所以才在預做準備。他知道吳三桂的關寧鐵騎是明朝最後的精兵部隊,所以要緊緊拉攏。他知道明朝走到頭了,所以一毛錢都不會投資這個註定失敗的「眾籌」,所有的錢要留在身邊,以便在新政權買平安。所以闖軍入城的時候,他就一點都不小氣了:因為他知道這不是小氣的時候,這是必須積極表明自己效忠新政權的時候。

周奎當然也有失算的地方,所以最後他家破人亡。他以為這只是單純的政權更迭,以前可以用錢買到影響力和安全,沒道理新的政權不行。沒料到進城的「大順軍」只是赤裸裸的土匪流氓,不只要錢、要色還要命。碰到最原始的暴力掠奪,他所有的精心盤算只能盡數落空了。

那麼,撇開道德因素不提,如果易地而處,你能做出比周奎更聰明的選擇嗎?回頭看看北京城的百姓,紛紛把自己的家財投入到註定沒有回報的投資中。他們真的比周奎聰明嗎?

別忘了,正是這批「聰明」的北京城鄉民,十三年前生吃了「賣國賊袁崇煥」的肉。

===寫在最後===

我無意為周奎翻案。只是最近耳聞時事常常會想起這個故事。

當你看到檯面上的人物演的戲,看不太懂他們在演什麼的時候,回頭想想周奎的故事,也許你會覺得突然看懂了些什麼…。

一位參加過兩次原子轟炸飛行員的證言 (中譯)

這篇是上次提到,美國退休空軍將領 Charles Sweeney 在 1995 年國會聽證上準備的稿子,他也是唯一一位參加了兩次對日本轟炸原子彈的飛行員。在二次大戰結束 50 週年的時刻,他出席聽證會呼籲大眾重視二戰當時的歷史背景與戰爭結束的正面意義。這些話語在 20 年後的今天,依然發人深省。

二次大戰結束 70 週年將屆,週末抽點空檔,把聲明稿譯為中文。希望世人能夠不要忘記歷史,不讓前人的鮮血白流。否則,遭殃的只是自己,或是自己的下一代。譯文若有疏失,還請方家不吝留言批評指教。


 

我是美國退休空軍少將 Charles W. Sweeney。我也是唯一一位出過兩次原子彈轟炸任務的飛行員。當准將 Paul Tibbets 在執行轟炸廣島任務時,我飛在他的右翼;三天後的 1945 年 8 月 9 日,我指揮了轟炸長崎的任務。第二次轟炸的六天之後,日本軍方投降,第二次大戰也就此結束。

一個國家的靈魂、精義,存在於它的歷史當中。藉由所有人的共同記憶,才能決定每個世代的信念、以及他們對國家的信仰。

一個像我們的自由社會當中,隨時都會有各種議題在論證,討論我們國家的定位、價值和應該扮演的角色。這種開放式的討論,對於保護我們的自由來說至關重要。但是討論的前提是,作為一個整體社會,我們應勇於面對所有既存的事實。我們也必須有勇氣主張,在所有的事實列舉詳盡以前,不應該產生任何定論。

當廣島長崎的原子轟炸時屆 50 週年的現在,我們應該可以心平氣和的討論杜魯門總統下令轟炸的決策是否允當。對於這點,你我可能意見相左。但是在討論之前,請讓我們至少先誠實面對當時的一些基本事實,一些杜魯門當時決策前,必須要直接面對的東西。

作為唯一一位親身參與兩次任務的飛行員,我希望針對這些討論提供一些我的親身見證。我將陳述的是毋庸置疑的事實。當然我完全明白,有些人會忽略這些事實,因為那些人已經心有成見,而這些不可爭辯的事實和他們腦海中的偏見不符。

今晚,作為當時歷史的參與者,我希望提供我自己的觀察、思考和結論。我相信杜魯門總統的決定不僅符合當時的情況,而且在道德意義上,完全壓倒性的勝過任何其他選項。

就像和我同時代的絕大多數人一樣,我非常不希望打仗。我們並不是好戰的戰士,我們也不追求那種輝煌。我們沒有戰士階級、沒有武士這種職業,也不認為哪個民族比其他民族更優秀。

這在今天,就像和五十年前一樣,都是事實。

當我們國家在大蕭條中苦苦掙扎的時候,日本開始了對她鄰國的征伐 ─ 想要打造一個「大東亞共榮圈」。法西斯總是以冠冕堂皇的口號來掩飾最卑劣的陰謀。

他們的「共榮」是透過對中國和滿州地區發動無情而殘酷的整體戰來進行的。日本當時認為自己命中註定要統治亞洲,也因此她可以支配亞洲所有的天然資源和廣大的土地。日本在毫不猶豫和憐憫的情況下,屠殺了許多無辜的男女和孩童。在著名的南京大屠殺中,約 30 萬手無寸鐵的平民百姓被像畜牲一樣屠宰。這是犯罪的行為。

這些是事實。

日本認為,唯一阻擋她實現自己統領亞洲的神聖使命的絆腳石,就是美國。於是日本對駐於珍珠港的太平洋艦隊發起了精心策劃的偷襲行動。這個偷襲被安排在星期天早上執行,以求極大化的摧毀船艦以及海軍人員,以達到對太平洋艦隊的致命打擊。

1700 名美國水手的英靈,至今依然埋沒在亞歷桑納號中,沈睡在珍珠港的海底。他們絕大部分人在臨死前都不知道為什麼死的。當時,戰爭是這樣被強推到美國身上的。

如果當時還有人對於日軍的獸性抱持懷疑,柯雷希多島的陷落以及後續對盟軍戰俘的處置驅散了他們的最後一絲期望。即使以戰時的標準來說,這些殘暴的行為都是令人髮指的。巴丹的死亡行軍讓人驚怖不已。日本人認為投降對於自己、家族、國家以及神明來說都是污辱。因此他們對俘虜毫不留情。7000 名美國和菲律賓的戰俘被毆打、槍擊、刀刺,或是在無糧無水並且疫病蔓延的環境下讓他們自生自滅。

這些是事實。

當美國在廣大的太平洋上,向日本展開緩慢而艱辛的反攻時,日本人證明自己成為極端無情且倔強的殺人機器。不管戰情有多麼絕望、獲勝機會多渺茫,結局如此明顯的情況下,日軍都堅決戰鬥至死。為了達成他們自己的榮耀,他們總是盡可能的多殺一些美國人。

隨著美軍越接近日本本土,日本人的戰鬥就變得越瘋狂。

塞班島 ─ 3100 名美軍陣亡,其中在最初幾個小時內就死了 1500 人。
硫磺島 ─ 6700 名美軍陣亡,25000 人受傷。
沖繩島 ─ 12500 名美軍陣亡,總傷亡 35000 人。

這些只是由墓園白十字架所標記出來的簡單事實。

Kamikaze – 字面意義上譯為神風。駕駛者自願滿載炸彈撞往美國軍艦,他們認為這是轉化為神性的方式。無論在天上人間,都是至高無上的榮耀。這些自殺攻擊,奪走了 5000 名海軍士兵的性命。

日本人誓言,如果美軍有任何一人踏上日本國土,他們就會處決所有的盟軍戰俘。日本人也為戰俘的屠殺做好準備,他們甚至要求戰俘挖好自己的墳墓。即使在投降之後,他們還是處決了一些美軍戰俘。

這些是事實。

《波茨坦宣言》要求日本無條件投降。日本人認為這個要求太離譜根本不值得考慮。我們從破譯的密電中得知,他們準備盡可能拖延時間,來逼迫盟軍談一個他們可以接受的投降條件。

在 8 月 6 號之前的幾個月中,美軍飛機開始轟炸日本本土。轟炸和風勢引發的火災把一個個都市化為火海。數十萬的日本人因此喪命。但是日本軍方依然誓言決不投降。他們為了得到自己眼裡的光輝和榮耀,不管犧牲再多子民也在所不計。

即便是我們事先空投傳單,警示著即將來臨的大轟炸,他們甚至拒絕疏散自己的平民百姓。在一次為期三天的轟炸中,東京、名古屋、神戶、大阪有 34 平方英哩的區域化為灰燼。

這些是事實。

而且即使在廣島的原子轟炸之後,東條英機、繼任的鈴木貫太郎以及大權在握的日本軍部仍然堅信美國只有一枚原子彈,日本依然可以堅持犧牲下去。他們有三天的時間可以用來投降,卻沒有這麼做。內閣內的討論越來越激烈。

只有在長崎的原子轟炸之後,日本天皇才終於投降。

而即使是在那一刻,日本軍方依然堅持他們可以,也應該繼續戰鬥。一些軍官甚至發起政變,試圖在投降詔書尚未公布給日本人民之前截下並銷燬。

這些是事實。

這些事實,有助於理解當時我們面對的敵人的本質,有助於釐清當時杜魯門總統決策時,所需要考慮的背景,也有助於明白為什麼原子彈的轟炸是必要的。

和每一個服役的男女軍人一樣,杜魯門總統明白這些事實。傷亡人數不是抽象的統計數字,而是令人哀痛的真實。

兩顆原子彈是否結束了這場戰爭?是的…  他們結束了二次大戰。

這兩顆原子彈是必要的嗎?嗯,這就是爭議產生的地方了。

50 年的迷霧,遮掩了我們國家的記憶。對一些人來說,日本人成了受害者,而我們美軍成了貪婪好戰的侵略者,為了復仇和征服而投擲了原子彈。他們認為我們對核子武器的使用,是核武時代不道德、非正義的起點。當然,為了支撐這種曲解的悖論,他們必須故意忽略這些明顯的事實,或是編造一些新的材料。最令人震驚的,恐怕就是他們否認日本曾經進行大屠殺。

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子的?

答案可能藏在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情當中。

最近關於杜魯門總統下令轟炸的爭論,在某些時候已經變成數字遊戲。史密森尼學會在準備 Enola Gay 展覽會的時候透漏一些令人恐懼的翻案論調,引起史學界的憤怒浪潮。

那個展覽會想紀念一個虛構的事情 ─ 日本人是受害者,我們是邪惡的侵略者。想像一下,你帶你的孩子、或是孫子去參觀這些展覽。

他們會得到什麼樣的訊息?

這樣的展覽還殘存多少真相?

他們會認為自己的國家代表什麼價值?

而這一切,是由一個無論在章程和名義上,都應當保存重要美國價值的半官方美國機構所進行的。

現在,取消了計畫中的展覽,單純只展示出了 Enola Gay 這台轟炸機。真相是否終於呈現在世人眼前?

未必盡然。

在一場全國廣播的電視節目討論中,一位所謂歷史學者聲稱原子彈並非必要的。他說日本已經準備投降了,杜魯門投擲原子彈只是為了震懾俄國人。

日本人真的準備投降了嗎?他怎麼知道了?他憑什麼這樣說?

也有一些論點說,艾森豪將軍在戰後多年曾經說日本即將垮台,無力再戰。然而,艾森豪也曾經嚴重低估德國繼續戰鬥的意志和能力。1944 年的年底,他曾經總結認為德國已經無力再進行攻擊作戰。

結果這是個悲劇性的誤判。結果在巴登戰役中,數萬盟軍毫無必要的犧牲了,也讓戰事冒著繼續延長、讓德國有可能談條件的風險。

因此,他認為日本當時即將垮台的說法,應該說是事後諸葛,而非先見之明。

根據日軍在太平洋戰爭的表現,判斷日軍將會戰鬥的比德軍更為激烈瘋狂,應該是相當公允的合理判斷。

最後,近日有個理論表示,即使我們進攻日本本土,美軍的傷亡不會是一般預期的一百萬人,而僅僅只是 46000 人而已。

僅僅只是 46000 人!

你能聽出這種言論的冰冷荒誕嗎?僅僅只是 46000 人 ─ 彷彿這只是微不足道的美軍性命。

也許這些所謂的歷史家只想賣書。

也許他們真的相信如此。或是他們只是覺得我們打贏戰爭很不高興。

不管它們的理由是什麼,這都是個充滿瑕疵的論點。這種推論只挑選適合自己理論的事實進行推演而已。

今天,讓我在這裡大方的承認,我不知道如果進攻日本本土,會有多少美國人傷亡 ─ 然而他們跟我一樣毫無概念!

我確知的是,根據日軍戰時行為,可以合理推斷針對日本本土的進攻將會曠日廢時而且遍地血腥。日本當時根本不會無條件投降 ─ 這個判斷是根據我們掌握的事實,而不是某些人的幻想。

在硫磺島的戰爭中,一個太平洋中僅佔 8 平方英哩的石塊、彈丸之地 ─ 就犧牲了 6700 名美國士兵,總傷亡數超過三萬人。

但是即使退一萬步說,假定這些人說的是對的,攻擊日本本土僅僅只會犧牲 46000 人,我想問:

是哪 46000 人該死?
誰的爸爸該死?
誰的兄弟該死?
誰的丈夫該死?

是的,沒錯,我這裡只針對美國人的性命在討論。

因為日本人的性命掌握在他們自己手上,而不是在我們手裡。侵略戰爭並不是我們發動的。當時數十萬美軍在陣營內焦躁的等待,不知道是否必須發動對日本本土的進攻。日本人的決定,也將左右他們的命運。日本人可以在任何一刻結束這場戰爭。但是日本決定繼續等待。

而當日本繼續拖延的時候,隨著戰事的持續,平均每天都有超過 900 名美軍傷亡。

我也曾經聽過另一種說法,說我們應該與日本談判,協調一個日本可以接受的投降條件。我從來沒聽說過,有誰主張和納粹德國談投降條件的。這是一個極端荒謬瘋狂的想法,任何一個有理性的人都說不出這種話。要和這樣邪惡的法西斯談判,即使你獲勝了,你也承認了他的正當性。這不是那個時代某種空洞虛無的哲學爭論。我們必須確保這種邪惡勢力被清楚、明確、不容置疑、不可復原的擊敗、打倒。這些法西斯的領導者,已經耗盡了任何外交上可能的善意。那麼,為什麼太平洋戰爭的歷史,這麼輕易的就被遺忘了?

也許,原因就存在於現在正持續進行的:針對歷史和我們共同記憶的扭曲。

日本戰敗五十年後的今天,日本官員輕率的以受害者自居,聲稱廣島長崎與大屠殺並無二致。

不管你信不信,有一些美國學者也支持這種類比,也由此使日本更有動力去繼續他們已經花費 50 年去改寫的歷史。在這個過程中,連我們的歷史也都被改寫了。

於是有一整個世代的日本人完全不明白他們國家在二次大戰中到底都幹了些什麼。

這也是為什麼,他們不能理解日本為什麼要對這些事情道歉:

  • 韓國的慰安婦
  • 針對戰俘進行的人體實驗
  • 計畫在美國西岸針對平民百姓進行生化攻擊
  • 有計劃、大規模的屠殺平民百姓
  • 以及其他許許多多的罪行。

在這種邪惡的顛倒是非之下,當我們忘記了自己的歷史,我們也在協助讓日本「失憶」,這對彼此兩個國家都是不利的。

和德國的認罪不同的是,日本堅持虛構的幻象,認為自己沒做錯任何事情,他們只是受限於當時局勢的必然反應。這種態度,擊碎了任何歷史傷痕癒合的希望。

只有認清事實才能夠真正原諒。而當我們遺忘了基本的事實,我們就冒著重複這段悲慘歷史的危險。

日本進行了一系列的精密公關宣傳和政治活動,建議使用「太平洋勝利日」來取代「對日戰爭勝利日」。說的比唱的好聽。

他們說,這種說法會讓太平洋戰爭「不那麼針對日本」。

一篇 4 月 5 號登載在華爾街日報的文章很精確的描述了這種離譜的現象:

根據的理由是,有些日本人覺得不太舒服 ─ 這也不難看出為什麼。畢竟「對日戰爭勝利」的「日」字,就是在提醒大家,1945 年 8 月,全世界的人們是在慶祝哪個國家被打敗。針對日本官員要求的退讓,一個美國官員(他很聰明的保持匿名)甚至提議:我們這些慶祝活動並不是要慶祝一場勝利,而只是慶祝一個事件。

有些人可能會說,這只不過是一些話術嘛 ─ 對日的勝利、在太平洋的勝利….  我們就慶祝一個事件就好了,不需要慶祝一場勝利。

我會說,話語就是一切。慶祝一個事件!?

講的好像慶祝一個百貨賣場開幕一樣,而不是一場席捲全世界戰爭的結束。這場戰爭讓世界以千萬計的人數死亡,更多人身心受創,無以計數的人流離失所無家可歸。

這種對話語的攻擊是很奧威爾式的,也讓歷史和記憶變得愈加模糊不清。語言文字常常比任何武器都更具破壞力。

上即是下。

奴役即是自由。

侵略即是和平。

在很多方面上,這種對話語的攻擊、抹除精準描述語句的作法,比 50 年前日本對我們展開的侵略更具危險性。至少當時,敵人是誰大家都很清楚。

今天日本人很技術性的打起了種族主義牌,來表示他們戰時行為的正當性。他們聲稱自己並不是在進行侵略罪行;而是從白人帝國主義之下解放大批的亞洲人民。

解放!!是啊,他們殺了超過兩千萬亞洲人,只是為了把他們從帝國主義中解救出來。我很確定,這兩千萬人、他們的家人、以及勢必絕後的後代,都對日本人高尚的情操心懷感激。

我經常被詢及,用原子彈轟炸日本是否為了報復。史密森尼學會展覽裡面的一份草稿也是這麼認為的。認為我們是為了摧毀一個古老而光榮的文化才投擲原子彈。

這裡我要說一些令人不快的事實。

第一,在最初的轟炸清單上,包含了京都。雖然京都也可以成為一個合法合理的轟炸目標,之前的空襲也未予轟炸。然而國務卿 Henry Stimson 把它從清單上劃掉了。因為京都是日本傳統的古都,也是日本的文化宗教中心。

第二,我們戰時被嚴格下令,不准在任何情況下轟炸位於東京的皇居。儘管我們可以輕易的把它夷為平地,也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殺死日本天皇。我們真的是為了報仇嗎?

我經常忍不住想,如果日本有機會轟炸美國白宮,是否也能夠像我們這樣自我克制?我想未必吧。

在這裡,請讓我澄清另一個謠言,指稱我們故意選擇人口密集的都市投擲原子彈。每個我們轟炸的目標丟有重要的軍事設施 ─ 廣島是日軍南方司令部的所在地,集結了重兵,並且一旦展開登陸作戰,他們也將負責本州的防禦。

長崎則是一個工業中心,有兩個大規模的三菱兵工廠。無論是廣島或是長崎,日本都把這些工業中心和軍隊佈署分配在都市的核心。

就如任何一場戰爭的目標一樣,我們的目標,理所當然是獲勝。失敗的結果太可怕、難以想像。

我經常被問到,是否會心懸那些死於廣島和長崎原子轟炸的日本人們?

這場極為恐怖的戰爭死了很多人,在兩邊陣營都是如此。我並不因此而感到歡欣雀躍。我也不因為戰爭的殘酷而感到驕傲或喜悅,無論受害的是我國或是他國人民。每條性命都是十分寶貴的。

但是在我看來,這個問題更適合拿去問那些日本戰犯,他們毫不遲疑的願意以日本人民的生命做代價來換取自己眼中的偉大。是他們發動了侵略戰爭,然後在情勢十分明朗的時候依然頑固的不願意放棄戰鬥。是他們必須要負責。難道他們不應該為這些犧牲的日本人民負上最終的責任嗎?

也許當日本人能夠真切的了解過去,清楚明白日本在這場戰爭中做過的事情,他們將會發現日本軍部應該要負上責任。這個讓東亞許多國家飽受苦難、最後也把苦難帶給自己人民的日本軍部,也應當給日本人一個答覆。當然,如果我們繼續幫助日本人抹清歷史真相,這些都不可能會發生。

如果日本不能要求、理解並接受真相,他們怎麼能和美國、和自己相安共處?

我和我的隊員在執行這些飛行任務的時候,我們的信念是:這將為這場戰爭劃上句點。我們並不感到高興。我們當時心中想的是,必須完成任務的使命,以及自己必須回到家人、所愛的人身邊的決心。

今天,以百萬計的美國人和東南亞人之所以活著,是因為戰爭在當時就劃上了句點,沒有繼續拖延下去。

我並不是想站在這裡,慶祝我們用過了核子武器。其實剛好相反。

我希望我飛的原子轟炸任務是最後一次,世界上再也不要有類似的任務發生。

我希望我國人民都能夠厭惡棄絕核子武器的存在。

我衷心這樣盼望著。

但是這並不代表著,在 1945 年的 8 月,當時的時空背景、敵人的頑強抵抗之下,杜魯門總統沒有義務使用一切可能的武器來結束這場戰爭。

我當時贊同杜魯門總統的決定,今天依然如是。

多年以後,有人問及杜魯門總統,他是否後悔當時的決定。杜魯門總統加重語氣的回應:「不。」他同時也提醒提問者,珍珠港事變的死難英靈,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

戰爭總是可怕而代價高昂的。就像南北戰爭的 Robert Lee 所說,「還好戰爭這麼可怕,不然肯定會有人愛上它。」

我深深感謝上帝,是我們擁有了這些武器,而不是日本人和德國人。科學發展事實上已經準備好了。遲早會有人把它開發出來。你沒辦法否定科學;最後原子彈總是會有的。

關於開發原子彈是否明智的問題,已經早已被拋棄了,因為必定會有人把它開發出來。蘇聯想當然耳的必將開發自己的核子武器。我們別忘了,史達林並不比東條英機或是他的前盟友希特勒善良。就我們所知,史達林治下屠殺了超過兩千萬他自己的國民。

因為德國和日本的法西斯份子被擊敗而無法征服世界,所以這個世界變得更美好了。

由於我們勝利之後的寬仁處置,日本和德國也都變得更美好了。

年輕一代的日本人和美國人,因為戰爭的結束而免於不必要的屠戮,他們有機會長大、成家、終老。

作為 10 個孩子的父親、21 個孫子的爺爺,我可以說,我很高興戰爭在當下結束了。

我當然不能代表所有的二戰老兵發言。但是我相信,在所有的老兵心中,都有一層驕傲,在那場重大的戰事當中,我們能夠為國家服務。這是為什麼我需要出來保存戰事的真相。我們老兵並非不敢挺身而出。我們的責任感也不會被繁複的討論所瓦解。我們挺的住。

但是我們不會、也不能允許一些不切實際的傢伙們,藉由隱藏一些重要的事實、不讓美國人民和全世界知道真相,意圖形塑這場論證的結果。

我非常相信,當美國人民明白到所有的事實,他們對於戰爭結束的判斷就能有正當公平的結論。

這是非常重要的辯證。我們國家的靈魂、精義以及歷史,都在最緊急的關頭。